陈苍应了一声,嗅着熟悉的饭菜味儿,换鞋走进客厅。“怎么忽然来了?”她掩去眉宇间的愁容,走到吕玫身边抱着她的脖子撒娇,“想我了吗?”吕玫抚着女儿的秀发笑,“多大了,还像小孩儿似的,没个正经样子。累了吧,妈妈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快来尝尝。”一顿饭,母女两个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几道菜皆剩了大半,留下满桌狼藉。陈苍要去洗碗,却被吕玫抢先了一步,她按住女儿的手背,指尖透着些微凉意,“我来吧。”
“其中一个人说:‘你们猜,辛夏的伤心会不会是装出来的?我以前可听她抱怨过,他那个当刑警的爸爸经常不着家,家长会一次都没有来过,想来父女间不是没有罅隙的。而且别看她在老师面前装伤心,可是体育课上,她一时跳皮筋一时踢毽子,玩得比谁都尽兴。’”
“那人是我在学校最要好的朋友,我当时通过门缝看她的脸,忽然觉得那张脸很陌生,陌生得像是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一般。此后,我便放任自流,不再努力,因为我觉得不管我怎么做,他人也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评断我,没有一个人,愿意踏进我的心里,去看看我原本的样子。”
她自嘲地笑了笑,“再后来,我在烈士子女的‘光环’下,顺利走进大学,毕业后顺利就业,随波逐流,不上不下,一直混到现在。”
陈苍抿了口咖啡,面带同情地一笑,“没想到你经历了这么多事......”
“我今天不是要拉着你追忆过去的,”辛夏抬眼望向对面的人,咖啡的热气已经散去,陈苍的脸清晰地呈在她的面前,像皎皎明月,灵动中透着丝冷漠,“我是想告诉你,那段日子,我一直希望身边有一个人,她能看懂我,懂我的悲伤和无助,懂我对爸爸的愧疚和思念。我在她面前,可以敞开心扉地哭,敞开心扉地笑,她不会因为我的起伏波动,去评判我否定我,因为,她从不会误读我。”
对面静默无声,陈苍脸上的笑容还在,却已经变得僵硬。
辛夏站起身走到茶水间门边,顿住步子,回头望向陈苍,“那个时候,我为什么没有遇到你。”
旁边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几个同事陆陆续续出来,有的按肩,有的揉颈,带出一股颓丧疲惫的气流。辛夏随波走进人群,她忽然觉得心中有万千寂寥涌入,纵使身处闹市,都无法从中挣脱。
***
陈苍走到单元楼下时,发现家里的灯亮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仰脸看着对面墙上自己那张放大的照片。
她快步上楼,开门时已经听到吕玫的声音,“回来了。”
陈苍应了一声,嗅着熟悉的饭菜味儿,换鞋走进客厅。
“怎么忽然来了?”她掩去眉宇间的愁容,走到吕玫身边抱着她的脖子撒娇,“想我了吗?”
吕玫抚着女儿的秀发笑,“多大了,还像小孩儿似的,没个正经样子。累了吧,妈妈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快来尝尝。”
一顿饭,母女两个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几道菜皆剩了大半,留下满桌狼藉。
陈苍要去洗碗,却被吕玫抢先了一步,她按住女儿的手背,指尖透着些微凉意,“我来吧。”
陈苍笑着推拒,“妈你奔波了一天,去歇着吧,我来收拾。”
“虽然我是妈妈,可是这么多年,却总感觉苍苍是我的依靠,我依赖你,好像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吕玫淡淡一笑,把剩菜倒进垃圾桶,将盘子叠成一摞放在桌上。
她抬起头来看着陈苍,眼底笑意被灯光染成冰冷的青色,“我记得在我和你爸爸离婚后,你曾经告诉过我,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靠得住的,所以不能把依赖变成一种惯性,这东西,看着像蜜糖,实际上,是裹了糖霜的毒药,能毁人一辈子tຊ。”
“我当时就是因为听了你的话,才认清现实重新振作,可后来虽然在经济上逐渐独立,将你抚养成人,但这么多年,我心里边,却一直把你当成我的靠山。”
吕玫鼻音渐渐加重,视线也蒙上一层水雾,变得模糊。
“我还是错了,我不应该把他人当成依靠的,因为不管是谁,终究都是要离开的。”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耳朵有些嗡鸣,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苍苍,这次我不能站在你这边了。”
陈苍看着吕玫瘦削的背影,她身后那条代表着伤心的蓝色影子从脚边蔓延出去,像一条流逝不尽的长河。这影子,她方一进门便看见了,现在终于明白了它暗含的意义。
陈苍慢慢站直身子,呆立了几分钟后,轻声道,“妈妈,家里没有洗涤精了,我去楼下的超市买一瓶。”
吕玫嗯了一声,存了好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瞬间爬满面庞。
***
陈苍走进卧室,来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密封袋。透明袋子里,数张银行卡压在一本暗红色的户口簿上,看起来五彩缤纷。最上面搁着她的身份证,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如沐春风,陈苍却觉得刺眼,因为不知此生是否还会再有那样的笑容。
她将密封袋塞进挎包里,想着是否还要带几件常穿的内外衣物,却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拎包走到玄关,换上不久前刚脱下的鞋子。
客厅里,吕玫站得笔直,手下还压着那摞浓油赤酱的盘子。陈苍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会儿,狠下心,转身拉门出去,没有留下一句话。
***
梧桐和银杏的叶子被风卷了一地,每踩上一脚,便发出刺耳的爆裂声。
陈苍行色匆匆,没有留意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串脚步声,等到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小区南面一爿草木萧疏的花园,看那人的影子从后方流溢出来,覆上她的鞋面。
周围野草漫长至半人多高,几处仿西式人物的石雕掩映其中,露出被月光染得煞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睛。陈苍站住,屏着气息回头,目光一点一点向上,爬上那人的脸。
在看清楚他的面庞时,她的呼吸骤然一顿,目光却再也无法从他清隽的五官上移开。
他的样子没变,长眉秀挺,双眼明亮,嘴唇饱满。尤其那凝在眉头的一点稚气,这么多年都未化去,只是被岁月冲刷,多了些许倔强。
“胡瓜。”
叫出这个名字,陈苍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恍惚:她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躺在水晶棺中,面容虽然尚算安详,但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鲜活,她觉得他被修容过的五官像是被封印在一张纸中,彩墨用得多了,有些洇,散出不易察觉的毛边。
陈苍打了个激灵,身子像通电般哆嗦着,指着那人影喃喃,“你不是胡瓜,他十二年前就死了,不会再长大了。”
“姐姐,”那人像以前那般亲昵地唤她,朝前走近一步,“那晚我忍着睡意,一直等到家人都睡着了,才偷偷溜下床,在客厅的神龛前点燃了香烛。神龛很高,我踩在凳子上才够得着,下来时,不小心把蜡烛推倒,烧着了旁边的黄表纸。窗户开着,燃起来的纸被风一吹,飘得满屋都是,有的落在沙发上,有的落在窗帘旁,火苗窜起来,刚开始还只是星星点点的,可不会儿,就变成了一蓬一蓬的火光。”
陈苍的思绪被他的话牵引着飘向那两个黑洞洞的窗,徘徊不定,忽远忽近。
他继续说。
“我怕被爸爸骂,不敢叫醒他们,自己去厕所接了水,想把火压下来。可是那火烧得真快啊,我泼了两桶水,再出来时,火苗已经窜到了天花板,生出黑烟,把我熏得喘不过气。”
“爸爸妈妈和外婆也被烟呛醒了。妈妈冲出来把我护在怀里,爸爸报了火警后,一次次去接水扑火。”
“可终究是徒劳的,火势蔓延,点燃了所有能烧着的东西,火舌从四面八方舔过来,烧焦了我们的头发。”
“外婆裹上被子,试图从早已被大火封住的门口冲出去,可是那门被火烧得变了形,她撞了几下都没能撞开,自己反而被被子绊倒,跌进火海。妈妈撒开我去救外婆,却被她呵斥住了:‘不要管我,先救瓜瓜,孩子小,呛不得烟的......’”
“这是外婆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倒在门边,再也没有爬起来。”
“妈妈亲眼看着外婆被火海吞噬,精神几近崩溃,她抓住我的肩膀摇晃:‘瓜瓜你为什么要放火,为什么三更半夜放火啊?’”
“胡珈”又朝陈苍逼近了一步,冷淡的目光直落她的双眼,“姐姐,你猜我当时是怎么答的?”
陈苍被他的诘问逼得朝后连退几米,身子撞到后方的雕塑,将那本就已经摇摇晃晃的石雕从台基上撞下,跌进她脚旁的荒草从中。
不远处有人放起烟花,不知在庆祝什么,火光在头顶炸开,光华四溢,从雕塑空洞的眼睛中一闪而过,像是在瞬间点燃了石人的生命。
“胡珈”的眼睛也被烟花点亮,却也像石头一样,冷得不含一丝暖意。
“姐姐,那天,你对我说了什么?这么多年,你又做了些什么?”
他朝陈苍走过去,神色松弛,步履轻快,就像十三年前的那个午后,他追着陈苍出了门,满脸兴奋地趴在栏杆上,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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