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他命不该绝,被我救下,授他如何运用妖力,又助他在两界多出风头……”老头儿说着脸色颇有些不虞,“谁成想他倒恩将仇报,反抗起我的命令来。”罗厉将一黑子又依着老头儿的招数放下,若有所思点点头:“我听明白了,控制不了他就要毁了他,对吧?白石先生?”“你猜出来了?”那老道似是被罗厉的棋招弄得有些心神不宁,额头竟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你怎可这番着棋?”
反魂树是从快活城的一处祠堂后院冒出来的,那声惊雷过后,它破土而生,tຊ只仅仅一天,便遮天蔽日,树荫几乎盖住了整座祠堂。罗厉赶到反魂树所在之处的时候天色尚早,但在距离那里百米的地方却已然没有人的生气,一路上所有店铺院落皆是门窗紧闭,随着他和树的距离越来越近,死寂的感觉便愈发强烈。
罗厉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他放慢了脚步,走近一家医馆,轻轻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却空无一人,可是仔细一瞧,有几个放药材的小抽屉还开着,柜台上还放着装了一半的药包,另一半还在一张牛皮纸上堆着。而另一边的诊室里,桌上还放着未写完的脉案。罗厉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最担心的事情显然已经发生,若是不立即采取手段,恐怕整个云城都会濒临危机。
原本他还想着,此树虽然危害极大,但这世间知之者甚少,只要及时将其收服,不必大动干戈。何况那四网阵隐秘牢固,若不是业内高手,绝不可能被毁。可是待他来到这快活城,见到已然顶天的反魂树,才意识到此事定是有人蓄意而为,绝非一时天降灾祸。以往若是陈添还在,这些情报会第一时间由他遍布云城的花线提供,可偏偏这种时候陈添重伤,难保不和此事有关。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不似寻常人那般踢踏有力,反而忽重忽轻脚力虚浮。罗厉手掌一握,将那镶玉木剑幻化出手,屏住呼吸贴紧墙面朝门口探去。这一看不要紧,即使罗厉早已见惯了各种场面,也不免在那一瞬汗毛直立——只见外面那本就不怎么宽敞的街道上站满了人,如果那还称之为人——他们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隐隐透出尸斑一样的黑块,脸上却挂着迷醉的笑容,四肢僵硬又机械,仿佛被什么吸去了灵魂一般朝着树的方向走去,义无反顾。
“轰——”
突然有一个男人察觉到什么一样站住朝医馆转过头来,队伍随之停住,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朝着罗厉所在的位置投过来,下一瞬他们便笨拙又整齐地冲着医馆走过来。
罗厉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眼神一凛正要迎战,却觉脚踝被什么勾缠,低头一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支细细的忍冬藤,正费劲地试图在他腿上打结,罗厉不免愣了愣,却见那忍冬冲他摇了摇头,耳中便响起一个小女孩的稚嫩声音:“先离开这里。”
罗厉虽尚不确定这支忍冬的来路,但现下外面情状不明,对付一个小花妖总比对付外面那样的行尸走肉容易得多。他略一思忖,手臂一转,几张符镖唰唰钉在为首的几个“人”身上,那几个登时动弹不得,加之他们已然失智毫无变通,反倒将那来路堵了个严严实实。罗厉趁此时机,跟着忍冬从药房后门逃脱,一直跟到临巷忍冬的藤叶引着罗厉躲进一座空宅,这才稍稍喘了口气。
“你是谁?”罗厉一转身将手中的木剑直抵忍冬叶片,“谁让你来的?”
“哈哈,罗先生稍安勿躁。”
罗厉闻声后看,身后并无一人,再一转头,那忍冬已然化作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连滚带爬地朝屋内跑去,而那门口正站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身着灰袍,拄着拐杖正笑吟吟地看着罗厉,只是那笑中似乎带着无尽的深意,叫罗厉警惕更甚。
“你是谁?”罗厉问。
老头摇摇头摸了摸胡须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罗先生知道这里可以找到答案。”
“既如此,多谢搭救之心,我还有事,恕不奉陪。”罗厉冷哼道,抱拳转身就走。
“你不想知道陈添发生了什么吗?你也不想知道那棵该死的树是从何而来吗?”老头并不生气,“罗先生,你舍得走吗?不如进去和老夫下盘棋,聊一聊。”
听到陈添的名字,罗厉由不得脚步一滞,外间凶险,江阅不知是何情景,若在此处耽搁太久,只怕……
那老头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笑道:“不会太久,老夫从不下慢棋。”
“那可巧。”罗厉回身亦笑,“我杀妖也很快。”
往内室走的时候,罗厉隐隐听到院中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冷笑一声,心下明白,这个院子是不容易出去了。
室内布置颇为雅致,琴棋书画四角皆备,倒像个读书人的别居。老头儿在棋盘前坐下,又示意罗厉落座,而刚刚一溜烟跑掉的小女孩此时恭恭敬敬跪在棋盘边奉茶。
罗厉见状,也就势盘腿而坐,随手捻起一颗黑子直接了当往天元处一落,看向老头笑道:“我这人向来棋艺不精,若是冒犯了您,还请谅解。”
老头儿拍手称道:“夫入神者,当步天元,罗先生兵行险招,倒叫老夫琢磨不透了。”
罗厉呷了一口茶,并不睬他奉承,而是直接了当发问:“闲话少说,你究竟是谁?又为何知道陈添之事?”
老头慢悠悠落一白子,摇摇头叹息道:“添儿若是听我的话,也不止于此。”
“添儿?”罗厉随即将一黑子与之对称落下。
老头儿见他棋招不由得皱了皱眉,便又下一子,说:“添儿是我养子,可惜走错了道,为父苦劝他不听,才落得如此下场。”
“什么?”罗厉大惊,又问:“陈添不是无父无母吗?哪来的你这个爹?”
“荒谬荒谬!”老头儿一脸遗憾地又摇摇头,示意他继续下,“待老夫细细讲来。”
原来陈添当时遇险正当命悬一线垂危之际,却因其鲜血浇灌一株千年古菊,反倒叫其日积月累的天地灵气所激,魂附菊脉吸其精华故而化妖,只是他年幼无知又不懂控制妖力,便多被欺辱凌虐差点再次送命。
“也是他命不该绝,被我救下,授他如何运用妖力,又助他在两界多出风头……”老头儿说着脸色颇有些不虞,“谁成想他倒恩将仇报,反抗起我的命令来。”
罗厉将一黑子又依着老头儿的招数放下,若有所思点点头:“我听明白了,控制不了他就要毁了他,对吧?白石先生?”
“你猜出来了?”那老道似是被罗厉的棋招弄得有些心神不宁,额头竟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你怎可这番着棋?”
“我早说了,我棋艺不精。”罗厉手中把玩着一颗棋子自言自语似的念起来,“白石先生,中黄丈人弟子也,以寿长闻名,烹白石为粮,故世人多称之白石先生。只是大家都说白石先生是隐遁仙人,怎么,原来也是这般心境不宁之人。”
“你又怎知这长寿的真正秘密!”老头儿胡乱放下一颗白子,口中喃喃道:“反魂树百年一现,其香可令死者复生,而你们所不知道的是,所谓复生,其实只是将死者的灵魂封锁于尸身之中,而尸身一旦腐烂溃败,生魂便会被反魂树吸食,叫它百年之后再次焕发生机。”
“所以你也就效法此树以期长寿?”罗厉冷冽的眼神盯紧对方。
老头儿叹口气道:“我已经知道怎么样可以保持尸身不坏了,只要多试验几次,那将是旷世之宝,可是添儿,他竟然要阻止我?你说,我怎么能为了一点父子情而将功业毁于一旦呢?”
“放屁!”罗厉喝道,“你为了自己的贪欲不惜害人,连自己的养子都不放过,你算个屁高人!”
老头儿皱着脸笑起来,说:“罗先生,我不是找你商量,我是要求你解决会毁掉我计划的人和事,比如那些碍事的尸身,你知道的,我不想和罗家闹得太不愉快。”
罗厉闻言就要发作,只见老头双手一拍,两个小厮抓着一个女子进来,他再一瞧,江阅被捆得结结实实押进来,嘴里还塞着一块白布。
“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我当幽明室多么有礼呢……”老头儿支着下巴啧啧称道,“竟称自己叫沙罗呢?编造的哥哥叫沙厉,有意思,这么咒你不会恨你入骨吧?”
罗厉一愣,不怒反笑:“那倒是,您要是拿她来威胁我,作用确实不怎么大。”
“真的吗?”
老头儿使个眼色,一个小厮便利落将刀抵在江阅脖颈上,那刀甚为锋利,眼瞧着那里便渗出一个红艳艳的血珠来。
罗厉心里一颤正欲阻止,却巧对上江阅的眼睛,她右眼冲他一眨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罗厉随之了然,手中轻巧落下一枚黑子,“打吃。”
“怎么会?你不是一直照着我的路子来走……”老头儿正得意着,却见此棋在罗厉的依葫芦画瓢下竟成败局,一时间颇为惊诧。
“被你绕进去,还怎么杀?”
罗厉说着将棋盘一掀,黑白棋子哗啦一下全朝着老头儿砸过去。那忍冬人虽年幼却颇为机警,瞬间化藤将那白石勾开护于一侧。两个小厮见状,冲上前就要救主,tຊ江阅趁着时机跃身抬腿一蹬,将那两人踹了个狗吃屎,原来她早就偷偷将那绳结解开,只一味做戏等待时机。
待得那白石老头终于醒悟,院外候着的下属一窝蜂地涌进来时,罗厉和江阅已然并肩而立,严阵以待。
“罗厉,工伤得付三倍工钱哦。”
“没问题,只要我没死,纸钱也给你烧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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