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纱正好对上他递过来犹疑的目光,大方地摊了摊手,“讲吧,没关系。”“好,”温以朴开始讲起,“那年是2007年,也是夏天,暑假,我记得很清楚,我刚高考完......”高考完的暑假温以朴忙着考驾照,他临出门前,陆平告诉他:家里的房产证在衣柜的抽屉里放着,里面还有存折和他妈妈温婕留下来的一枚金戒指。温以朴感到莫名其妙,但是他也没多想,因为驾校离得很远,他要去赶驾校班车。
特蕾莎按照自学的心理学教程给自己做了催眠,于是她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回想起了一些记忆深处的碎片,一些努力回避,要忘记的画面。
她的母亲黄娟娟的死,她透过破烂的木门的缝隙看到的景象。
曼谷棚户房门前的垃圾堆旁,一个女人的手臂扼住了黄娟娟的脖子,那只手臂苍白,手肘上有一个黑洞不是痦子、瘊子,或者纹身之类的黑色斑块,而是一个黑洞,可以看到里面发红的血肉。
只用一只手臂扼住她丰满健壮的母亲的脖子,将她提起,脚尖离地。
她看到她母亲黄娟娟的两只脚无力地蹬了蹬,而后瘫软,被丢在了地上。
从她母亲的身体里掉出一只木偶。
这只带着孔洞的手臂捡起木偶,拍掉身上的灰,拿在手中。随后苍白而有纤细的手指指挥站在一旁的男人将她母亲黄娟娟的尸体扛了进来,放到了床上......三天后,白纱来了,递给她一叠泰铢,可是她却记不清楚,她的手肘上是否有黑洞了。
如果不是白纱杀的我母亲,那么我与她素昧平生,她如何知道我母亲的死。
生活在棚户区的华人女人,在这座东南亚热带城市,每天死去或者失踪的不知道有多少,或死于偷渡,死于疾病,死于毒品,死于凶杀,甚至死于饥饿.....※
“白纱像是个到处乐善好施的人吗?”特蕾莎问林渊。
林渊砸了砸舌头,“乐善好施?她要是抢别人的东西会给对方留一条底裤,我就算她‘乐善好施’了。这个词语,和她无关。”洞?
林渊见过白纱穿短袖的手臂,光洁无暇。
林渊回想起白纱瞬间愈合的手臂伤口,接着说:“不过,她应该手臂上不会有黑洞露着血肉,因为她伤口长得特别快,和我们人类不一样。”
“但是,”林渊思忖道,“那她也脱不了干系。不仅是你,当时我家里父母被杀,她也出现在现场,就算不是她,从她这里也有突破口。”
说完,他想到什么,从副驾座位上旋开发蜡罐子,捏着额前一撮头发,搓了搓。
特蕾莎皱眉,“我挂掉了。”
“别,别,别,特蕾莎,你觉得哥帅不帅。”
特蕾莎打了一个哈欠,瞬间有了困意:“帅...帅...世界第一帅,比奥兰多·布鲁姆还帅......”
林渊看她意兴阑珊,自己倒正经起来:“特蕾莎,这个白纱现在还挺防备我的,但是我发现她有一个弱点,可以供我击破。”
“什么啊?”特蕾莎强打精神。
“那就是她喜欢帅哥,看到帅哥就想揩油...所以,我准备使用美男计...”
“啪”对面黑屏了。
特蕾莎心说:我应该明天白天我醒来的时候,中国半夜的时候再给林渊打视频的。
林渊“啧”了一声:我跟她说正事呢!他回拨了过去,特蕾莎钻进被子里,没好气地说:“林渊,我困了...”
“那哥给你讲一个睡前故事吧,我今天刚听说的,白纱给我讲的。”
“好。”特蕾莎呵欠连连,她倒不是想听林渊讲睡前故事,而是对“白纱”感兴趣。
“那些说谎造谣言的人死了到了地府,舌头会被牛头鬼差用绳子从舌根扎紧,生生从嘴里扯出来,不过现在地府讲究一个‘鬼性化’改为用一柄长柄大剪刀从根部剪掉了,你不知道,那样满嘴血,就讲不出话来了......”
特蕾莎的眼角直勾勾看着天花板的石膏吊顶,迅速挂掉了视频。
而后她从床上跳起,一阵嚎叫,拖鞋都没穿好,窜进了梨花的房间。
梨花被吵醒,一脸不悦,但还是强忍着不快哄睡了特蕾莎。
身侧特蕾莎的呼吸渐渐平稳,梨花走出了房间。
她跪倒在走廊尽头的神台前,她朝供奉着的妈祖重重磕了三个头:妈祖,你保佑我,不要被拔舌......刚才特蕾莎给她重复了林渊的“哄睡故事”。
磕完头心想:这个得拜后土娘娘。
于是在惴惴不安中睡前,第二日便去中国城售卖神像的店子里,请回一尊后土娘娘。
特蕾莎望着家中走廊上林立的神台,心说:在花姐心中,神仙们可真是各司其职啊!
关二爷保发财,妈祖保平安,后土娘娘管死后事。※
白纱叹了一口气:要看着张小宝,不能去公园里卖饮料了,少赚一百不说,还看不到、捏不到男大学生的肌肉了。
她盯着二楼留宿陆平的卧室门,狠狠剜了一眼。
她起身把装满饮料的塑料筐抬起,重新放进室内。
一双手凑了过来,帮她抬着框子底部。
白纱顺着手臂看去,是满脸胡茬子的温以朴。他腼腆地笑了笑,喊了一声:“姐。”
白纱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容:他们这一家,终于有个能救的。
白纱见过四十岁的陆平,眼前的是三十岁的温以朴,满脸胡子和嘴巴很像陆平,眼睛像温婕。
她没见过温婕,但是温婕的魂魄她却见过,温婕是实验中毒死的,外表保留很好,没什么外伤。与眼前陆平的眼睛很像:很大,很润,很有神。
不像张小宝,眉眼都是细细的。
温以朴一进门,张小宝便闻声下楼了,她一个小孩子十分老练地待起客来。
从冰箱里拿出饮料,递给他;给他洗了一盆桃子杏子樱桃水果合集;给他一块浸水拧干的洗脸巾擦脸上的汗......忙前忙后,不亦乐乎。
每次温以朴都要从凳子上起身去接,一脸诚惶诚恐。
白纱坐在他对面,指着他对张小宝说:“叫什么,对对,叫舅舅吧。”
说完,笑着指着张小宝介绍给温以朴说:“我女儿。”
温以朴张大嘴,有些愕然,旋即白纱解释道:“哦,收养的,我不会生孩子。”
张小宝嘴角抽动了一下,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喊了一身:“舅舅。”
她业已知晓:温以朴与白纱颇有渊源。
温以朴憨憨地笑着应了一声,随后白纱带他去看了还在昏睡的陆平。
白纱招呼温以朴在二楼饭桌坐下,对他说:“别担心,等会你爸就醒了。”
她将张安支使走,指着打包回来的菜,招呼温以朴先吃饭。
白纱主动问起:“以朴,我们十三年没见了吧。”
十三年?张小宝皱了一下眉:我以为是二十五年。
“是,十三年了,这些年来我爸一直在找你,他这次没给你惹麻烦吧,姐,他老了,越老越犟...”
白纱摆摆手,“没有。”
她看了一眼张小宝,“不过小宝对当年的事很感兴趣,你跟她讲一下。”
白纱姐认作女儿的孩子,总不会是外人,只不过她这么小,适合听吗?
白纱正好对上他递过来犹疑的目光,大方地摊了摊手,“讲吧,没关系。”
“好,”温以朴开始讲起,“那年是 2007 年,也是夏天,暑假,我记得很清楚,我刚高考完......”
高考完的暑假温以朴忙着考驾照,他临出门前,陆平告诉他:家里的房产证在衣柜的抽屉里放着,里面还有存折和他妈妈温婕留下来的一枚金戒指。
温以朴感到莫名其妙,但是他也没多想,因为驾校离得很远,他要去赶驾校班车。
他走出小区门洞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叫住他,让他今天不要外出。
温以朴觉得她面熟,盯着看了许久,于是这位美艳的女人说:“我叫白纱,你五岁的时候见过我。”
儿时记忆有些难寻,但是他看过很多次北邙宋代墓室石门壁画上的女像,于是他脱口而出:“姐姐,你好像从画上走下来的人。”
那时,白纱说:“不错,我是从壁画上走下来的。”
如同被闪电击中,十七岁的温以朴顿时呆若木鸡,他喃喃地说了一声:“我爸爸一直找你。”
你爸爸找的不是我,你爸爸是想通过我找到你妈妈温婕。
但是温婕已经死了,找不回来的。
白纱对温以朴说:“你爸爸陆平有可能会想不开,你今天不要外出,要在家看着他。”
温以朴闻言大惊失色,怪不得刚才交待房产证,存折呢,原来是在交代后事。
因那时陆平对阴阳学一派的调查研究已经初具雏形,并且回忆起温婕托梦站在一处叫做“望乡台”的地方。
那是冥府的一处居所,专供枉死之人的魂魄居住,在那里可以见到已经死去的亲人。
于是他便想,自杀。去见温婕。
殊不知,自杀者,视作阳寿耗尽,即刻堕入轮回。自然不可能在望乡台见到已经殒命的亲友。
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一腔痴妄,只会害人害己。
温以朴回家后表面坐在客厅看电视,实际上是在守着家门口,以免陆平偷跑出去,了结生命。
那时的陆平已经走火入魔,他呆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步,寻不到出口,总不能把儿子打晕吧。况且十七岁的温以朴比他这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强壮多了。
他决定跳楼,从自己卧室的阳台跳下去。
六楼,应该会死了吧。
当他站到阳台上的时候,楼下的白纱就发现了,她冲上楼来,敲响了房门。
温以朴第一次对白纱的力量有深刻的认识:她伸出右臂,手中便多了一条青色的长鞭,长鞭挥出,将陆平脖子缠住,一拉,轻而易举地将陆平从阳台的台面上拉下来,她拖拉着长鞭将陆平拉至客厅。
温以朴才看清楚,不是鞭子而是蛇。
脖子刚被松绑的陆平看到眼前的白纱,陡然生出了求生的本能,他以头抢地,求白纱再带他看一眼温婕。
白纱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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