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纱指指身后餐桌,“一起吃饭?”陆平点了点头,温以朴来扶他。白纱挡在了被忽视的张小宝面前,手心中亮出一张纸,胡乱给她脸上眼泪擦干,又警示地看了她一眼,意思是:“你答应我的,你和他们走之前,不会暴露身份的。”白纱没有问陆平:你为什么来北邙?为什么昏迷?流魂香怎么回事这些。温以朴在这里,陆平不一定会回答,如果回答了,也是撒谎。不怕,白纱想:我有的是办法。陆平则是心怀鬼胎,不停地把话题往白纱身上引。
讲到这里,白纱看了一眼张小宝,意思是: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白纱带着温以朴去了她在成周的处所,那是租住在一间小区的两室,一间居住,一间里面摆了一些木偶。
完整的人身上完整的魂魄是不能进幽深黑暗的木偶房的,因为木偶上存贮的魂魄属阴,而人的躯体属阳。
阴太多会损阳。
但是想要自杀的人可以,因为濒死之人的魂魄是飘摇不定的,躯体的阳便很弱了。
白纱从架子上拿出一个木偶,并且释放了其中的魂魄,那便是死去多年的温婕。
夫妻二人互诉衷肠,温婕劝慰陆平好好活着,不要惦记她。
白纱也帮陆平补好了魂魄。
陆平完好无损地回家了。
白纱并未对温婕说陆平想要自杀,她对温婕说,“我了却你的执念,你专心转世投胎吧。”
当天夜里,白纱便走了一次黄泉路,渡温婕的魂魄去转世轮回。
白纱也把温婕模样的木偶送给了陆平,让他留个纪念,主要是死心:看到木偶了吧,温婕已经死了。
但是温婕与白纱相处久了,知道了一些有关地府的讯息,所以她使诈躲避饮下忘川水。
她带着她前生所有的记忆与牵绊。
因为温婕早已死去多年,所以她在轮回路上没排太久的队,她很快再次转世为人。
她就是眼前的张小宝。
这些陆平不知道,温以朴不知道,甚至白纱也不知道,直到 2012 年夏天,她在家门口见到了一个三岁的女童。
她敲响了房门,站在门口,说她是温婕。
白纱犹自记得那天的情形,她邀请女童进了家门,一一询问她:——我和你是在哪里认识的?
——平逢山古墓。
——你是哪一年轮回的?
——2007 年。
——你转世前家人叫什么名字?
——爱人叫陆平,孩子叫温以朴。
女童黄毛稀松,眉眼纤细的模样,与头发厚密,、大眼睛的温婕容貌无甚相似。
当然了,轮回路上走一遭,再世容貌总要与再世的血脉相连。
前尘往事,应是尽皆忘记的。
但是你没忘记。
所以,温婕也好,张小宝也好,你的痴妄总有人要付出代价。
女童叹了一口气,她说,“白纱,我上辈子也没做什么坏事,怎么轮回了父母都死亡了。”
如果是一个成人在自己面前说这种话,白纱恐怕要先给她三鞭。
可是,眼前的是个三岁女童,莫说三鞭子,只怕一鞭子都经不住。
万事万物,阴阳相伴、相生、相克、相损。
温婕的一次任性导致转世父母早早殒命。
因为他们命中与女儿缘分在女儿四十三岁那年终止。
四十岁死去的温婕,没有饮忘川水,她带着四十岁的记忆而来,转世三年后,再世父母与她的因缘就断了。
因她一人拨乱阴阳平衡,导致自己也变成一个孤儿,她担心吓坏陆平父子二人,也担心他们不能接受她,因此她来找白纱。
事已发生,无辜牵连的人也已经死了,难道要让转世的温婕偿命吗?
白纱念及当初她被封印在平逢山古墓时温婕曾去寻找过陆平,因此才会激发起陆平极力促进将自己身上的铜钉拔掉的动作。
这份恩情,到底也算。
纵然在此之前,白纱已经吞尽了平逢山的游魂,假以时日,就可以自行脱离壁画。又纵然为了给自杀的陆平补魂,她煞体受损严重,体内的忘川水,多年难以逼出。
她与她之前救下的张安办理了结婚证,收养了女童,改名张小宝,并且举家到了北邙,开了一间社区超市。
陆平算是白救了,他的痴妄变本加厉。
而且他现在是做什么?为虎作伥?
她想起平逢山古墓旁边那所院落:陆平白天一出现在吴蓓店里,吴蓓晚上就和他一起出现在那里?
她又看了眼眼前八岁女孩张小宝:你要跟陆平走?你怎么与他相处?孙女,女儿,还是妻子?
一个对亡妻念念不忘的老年男性,遇到一个妻子转世的幼年女孩,并且带着记忆与秉性,他该如何自持?
混合爱情、欲望、亲情的复杂情感。
白纱向来不惮以最坏的谋算衡量人性。
她向来不以为自己是个好“人”,看来看去也觉得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好人。***温以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白纱:“白纱姐,你费心了,我爸在你这里吃住,又还得看顾着,这里面有点钱,也不多,一点点心意,你别和我客气。”
总算,还有个正常人。
白纱点了点头,她也不客气:谁会嫌钱多啊。
“我爸退休后有人给我爸介绍老伴儿,我爸就是特别犟,他就不去见。”温以朴吃了一口菜。
白纱看见张小宝瞬间眼睛含泪,她在心里暗暗皱了一下眉:一个白白补魂搭救,一个白白渡魂转世。※
陆平的眼珠子在阖着的眼皮下转动。
他行走在黑暗的迷雾中,只听到踏在青石板路上“哒哒哒”的脚步声。
前方有一盏幽幽的绿色灯火。
这是他第二次做这种梦了。
第一次是 2007 年的夏天,后来有一根绳索将他拉回了这条幽深的道路。这次,没有。
他跟着绿色的灯火走了很久,从黑色的雾气中,走出来一个人。
她乌黑浓密的头发垂在身前,一张毫无血色的白脸,她眸子幽深,血唇轻启,露出白牙。
她是壁画女像。她叫做白纱。
陆平伸手便要去拦她:“白纱,白纱,温婕呢?你带我去见她好不好?”
“这世上已经没有温婕了。”白纱的声音冷若寒冰。
“我不信,你可以带我见她的,你可以的......”
他伸手去扯白纱的袖子,却被成千上万只木偶围住,它们朝他笑,声音各异:
“嘻嘻嘻......”
“哈哈哈......”
“咯咯咯......”
它们悬在半空中指着白纱对他说:
“杀了白纱,杀了白纱,杀掉她,你就可以见到你想要见到的人啦......”
温以朴阖闭的眼皮猛地睁开。
他从床上坐起来,一双眼睛凶光尽现。
他用手捋了捋他灰白参半的头发和胡子,看着这间完全陌生的房间:非常基础简单的装修,石膏顶,吸顶灯,白墙,地砖,一张床,一个柜,一套桌椅。
他听到了门外的说话声。
“以朴,你这次回去看好陆平。他执念太深了。”
陆平的眼皮跳了三跳,这是白纱的声音。
——以朴也在,我也在,我们在白纱的房里。
——我应该在大师的院子里啊!
他手指屈起用指关节轻轻按压眼皮,他想起刚才那个梦境:杀了白纱,就可以见到温婕。
白纱不是人,杀了她没关系的。
只要能见到温婕。
正是因为不是人,我该如何杀她?如何才能杀死她?
陆平打开了房门。
卧室的门锁响动的声音,张小宝起身,比温以朴还快地跑到了陆平面前。
她仰头看着依靠着门框站立的衰老的陆平,细细的眼睛里弥漫了水汽。
可惜陆平没有察觉,他看着走过来的温以朴,淡淡对他说了句:“以朴,你也来了。”
温以朴缄默地点了点头。
随后,是白纱。
她还是那副样子,不会变的容颜。
白纱朝他笑了笑,伸出手:“陆平,好久不见。”
陆平勉力挤出微笑:“白纱,好久不见。”
白纱指指身后餐桌,“一起吃饭?”
陆平点了点头,温以朴来扶他。白纱挡在了被忽视的张小宝面前,手心中亮出一张纸,胡乱给她脸上眼泪擦干,又警示地看了她一眼,意思是:
“你答应我的,你和他们走之前,不会暴露身份的。”
白纱没有问陆平:你为什么来北邙?为什么昏迷?流魂香怎么回事这些。
温以朴在这里,陆平不一定会回答,如果回答了,也是撒谎。
不怕,白纱想:我有的是办法。
陆平则是心怀鬼胎,不停地把话题往白纱身上引。
“你是不是不会死?”
“不会。”
“那你钉在石门上当壁画?”
“哦,那是我师父要杀我。”
“他用什么?铜钉吗?”
“是,那铜钉山涂抹了彼岸花,要不是你拔下铜钉,我就死了,说来还是谢谢你。”白纱笑着给陆平倒了一杯茶水:怎么,三言两语就要哄骗我说出命门?
“彼岸花是什么东西?中药吗?”
“冥府花。我卧室床头柜里就有一把匕首,我师父的遗物,那上面就抹到有彼岸花。一般人是摘不到的。”白纱举起钧瓷茶杯,敬陆平一杯。
陆平饮下,喉咙滚动了一下。
“对了,我怎么在这里?”陆平问。
“爸,你昏倒了,白纱姐救的你。”温以朴抢答,“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如果恢复差不多了,我就带你回家。”
陆平皱眉,揉了揉太阳穴,“今天走不了了,腿软头疼。”
温以朴用带些尴尬地表情看着陆平,心说:爸,你怎么越老越没眼力见儿了,你完全可以说身体好了,咱俩去外面住酒店啊......温以朴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这样,我和我爸去旁边住酒店......”
他的话还没说完,张小宝插嘴说:“那怎么行呢,陆...你爸身体住酒店方便吗?”
白纱伸手打掉张小宝激动伸出的手臂,“住酒店干什么,这么多年没见了,当然是住家里了。”她特意强调地说:“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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