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莹拿菜单挡住脸,不敢让桌上其他人看到她脸上控制不住的笑容,但效果甚微,她忍笑忍到发抖的肩膀无情出卖了她。庄家的戏,真得太好看了。.1983年夏,小巷里出了第一位名牌大学生,庄图南考入了同济大学。八月底,庄超英和黄玲都想送儿子去同济报道,庄图南婉拒了,独自一人坐火车去了上海。黄玲很失落,庄超英安慰她,“孩子大了,想独立,我们要支持理解。”
尽管庄超英和庄图南都亲眼看到了录取通知书,并转告了黄玲,黄玲依旧忐忑焦虑。
八月中,庄图南从一中收到了同济建筑系的录取通知书,他立即打电话通知了爸妈。
黄玲匆匆早退回家。
庄图南不在家,庄超英正坐在桌边,桌上一张鲜红的录取通知书。
高考、填志愿、等待录取结果……,一直淡定平和的黄玲突然奔溃,为了怕增加庄图南心理负担而被强行压制的担忧焦虑等情绪猛然间汹涌地冒了出来,肆意翻滚,她几乎站不住了,斜坐在床沿,整个人轻微颤抖了很久。
庄超英默默地递给妻子一杯水,“图南告诉了栋哲,栋哲给林工打电话了,林工说晚上不做饭了,他下班路上去黄天源买点卤菜,我现在去小卖部买几瓶啤酒,晚上两家人一起喝两杯,庆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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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太小,三个孩子坐在桌边吃卤菜,四个大人围着录取通知书感慨。
林武峰的视线粘在了通知书上,“同济大学”四个烫金的大字胜过了庄超英数年来的劝说,林武峰看着通知书上烫金的校名,生出了由衷的艳慕,生出了一股暗戳戳的渴望。
庄超英瞥了林武峰一眼,心中暗笑。
林武峰不自禁回想起自己当年拿到交大录取通知书时的情景,一阵恍惚,“我收到通知书时,第一件事情是赶紧打听国家补助和助学金,算下来够吃饭的,松了好大一口气。”
林武峰对着庄图南感慨,“上大学真得好,真得好。叔叔只认真上了一年课,后来就是……,后面都是乱七八糟的事儿,图南,你赶上好时候了,大学生活好,真得好。图南,恭喜你!”
宋莹对黄玲说,“李一鸣和我说,图南的录取下来后告诉他一声,他买块红绸绣上图南和大学的名字,挂在小卖部门口,庆祝咱小巷出了第一位名牌大学生了。”
黄玲吓一跳,“不行不行,太招摇了。”
宋莹道,“玲姐,咱们两家谁跟谁啊,你在我面前就别装了,我就不信你不想招摇。”
黄玲掌不住笑了。
庄筱婷很自豪,“学校会把哥哥的照片贴在光荣榜上。”
宋莹道,“玲姐你别笑啊,一鸣和我说了之后,我当晚就做梦,梦到栋哲考上了大学,我在附小教务处办公室门上挂上了红绸,哎,你是不知道,栋哲上小学时,我三天两头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批评,做梦都想出这口气。”
附中附小是两栋相邻的教学楼,宋莹踢馆,附中教导主任庄超英非但不阻止,还笑呵呵地助纣为虐,“栋哲考上大学,这块红绸我帮你挂。”
宋莹道,“那天我听别人说,‘厂里的娃还在考中专职高的时候,黄玲家有两个一中的学生了,娃们开始考一中了,黄玲家要出大学生了’,玲姐,你这才是真时髦,走在时代前列。”
宋莹说完,瞥了一眼饭桌上啃猪蹄的林栋哲。
林栋哲边啃猪蹄边夸他的老大庄图南,他夸得实心实意,夸得别出心裁,“我爸说他考上大学后,村里过年时分粮食,都多给我奶tຊ奶一斤米,现在我爸老家富了,每年过年杀猪,叔公分猪肉,家里有大学生的,可以多分一斤肉,咱老大是重点大学,可以分两斤猪肉。”
庄超英笑出一脸皱纹,“栋哲你想不想挣猪肉啊?”
林栋哲不接招,继续吹捧庄图南,“叔公说,考上大学光宗耀祖,图南哥光宗耀祖。”
孩子们吃完了,黄玲和宋莹上了饭桌,书桌边只剩了庄超英和林武峰两人,庄超英把录取通知书放林武峰面前,“林工,羡慕吧!”
林武峰死鸭子嘴硬,“我替图南高兴。”
庄超英道,“小宋刚才说了,咱们两家谁跟谁啊,咱俩都别装了,图南考上同济,我恨不得在附中、小卖部都挂上红绸,林工,你也想栋哲上个好大学吧。”
社会越来越重视学历,社会风气的改变早就一点点地动摇了林武峰“一命二运五读书”的观点,这张鲜红的录取通知书书给了他最后一击,林武峰决定弃暗投明了,“庄老师,我以后都听你的,你怎么管筱婷,我就怎么管栋哲,筱婷做一道数学题,栋哲就做一道数学题,筱婷写一篇作文,栋哲就写一篇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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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休息室窗外是一条小街道,一条夹在众多旧房子之间的狭窄的、曲里拐弯的小街道。
休息时,庄桦林经常向外张望,看这条街上的行人,看这条街道两边脏兮兮的民房,看民房外墙皮上的污垢和青苔。
刚开始时,她还会觉得悲哀或凄凉,“我这辈子就只能看这条街道了。”,渐渐地,她不再有太多无谓的情绪,她只是无意识地、习惯性地向外张望。
这一天,庄桦林向外张望时,她接到了大哥大嫂的电话,他们让她尽快办妥向鹏飞的学籍证明和成绩单,争取秋季转入附中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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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桦林没来苏州,向鹏飞的父亲向东陪儿子一起来了苏州,他再三向庄超英解释,“桦林说,多一张车票多一份花销,桦林把她的车票钱省下给大哥大嫂买了些土特产,我送他就行了。”
爷爷奶奶在小饭馆设家宴,庆贺长孙庄图南考上了重点大学,同时也给向鹏飞接风。
黄玲心中郁闷,硬拉上林家三口,宋莹不好意思,“不缺一口吃的,去蹭家宴多不好。”
黄玲“哼”了一声,“小面馆而已,再说,图南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花到爷爷奶奶的钱,多花一分是一分,你们帮我多花点。”
黄玲又道,“爷爷奶奶到处宣扬大孙子考上同济了,奶奶还在单位传授教育经验,你们来,就当是看戏,饭菜不一定好,戏一定足。”
宋莹忍笑,“玲姐,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黄玲摇着蒲扇,慢条斯理道,“以前总想着给超英留点面子,好些话都憋心里,自从去年大闹一场之后,我就破罐子破摔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别说,破罐子可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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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和接风宴上,爷爷、庄超英和庄赶美三个大人,庄图南、向鹏飞、林栋哲、庄爱国和庄爱华五个孩子坐了主桌。
向鹏飞坐庄图南左手边,林栋哲坐庄图南右手边,笑得像朵花。
奶奶,黄玲,二儿媳、庄筱婷、宋莹、林武峰和向东七人坐在另一桌上。
林武峰一脸尴尬,黄玲邀请,他就乐呵呵地来了,事先完全不知道这是庄家的家宴。
同样尴尬的还有向东,爷爷事先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就把他安排到了女眷一桌,更何况林武峰原本是被安排坐主桌的,他推辞了很久才坐在了女眷这一桌。
两个尴尬人喝着热茶,努力找话题攀谈。
林武峰先夸向东带来的贵州特产,“我还是第一次吃到独山盐酸,口感真特别。”
向东道,“是鹏飞坚持要带的,他说给哥哥妹妹、还有栋哲都尝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话题渐渐深入,向东感慨,“养路工是又苦又累,工资也低,但好歹是正式工,有编制,将来有退休金。我回不了城,工厂也进不去,有份工作就不错了。”
林武峰在外人前说话一贯妥帖,“家里两份正式工作,鹏飞很快就成人了,日子总是越来越好。”
说到孩子,两人都情不自禁看向主桌的庄图南。
庄图南穿着白色短袖衬衫,黑色裤子,整个人显得清爽干净,他的五官已经长开,眉目舒展,气质温和,颇有几分书卷气。
爷爷正在向邻桌的陌生人吹嘘,“我这大孙子,从小成绩就好……”,林栋哲一脸自豪,大力向陌生人科普,“同济大学可好了,全国重点,建筑系更好……”
林武峰直摇头,“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是栋哲考上大学了,图南来吃席。”
向东哈哈笑。
服务员拿了纸笔过来登记,“那一桌已经点好了,请问您们要些什么?”
林武峰要了一碗排骨面,向东要了一碗牛肉面。
奶奶征求其他人的意见,统计了一下,“老二媳妇和筱婷吃馄饨,小宋要牛肉面。”
黄玲礼节性询问,“奶奶您吃什么?”
奶奶心疼钱,“我不饿,筱婷分我两个馄饨就可以了。”
黄玲道,“再要一碗牛肉面,三碗鲜肉馄饨。”
奶奶急得声音都大了,“两碗馄饨,两碗馄饨,我说了我不吃,两碗就够了。”
黄玲顿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我也是人,我也有嘴,我也要吃饭。”
奶奶尴尬,“是,是,我一时糊涂了。”
林武峰和向东自然也注意到了馄饨风波,林武峰佯装低头喝茶,恨不能把自己的头塞进小小的玻璃杯中,向东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心中暗想,“我只是没坐上主桌,好歹还有碗面,大嫂连口吃的都没有,平衡了,心理平衡了。”
黄玲有嘴,不仅要吃还要说,“筱婷在养身体,要多吃点补充营养,您和别人分馄饨吧。”
黄玲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单口相声,“服务员,给那桌那个笑得最开心的小男孩加瓶饮料,就说谢谢他给筱婷刮苹果,筱婷长这么大,第一次生病住院,也就外人想着照顾她,做了病号饭送到医院。”
黄玲一贯隐忍,从不这么夹枪带棒地说话,奶奶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服务员茫然,“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您要饮料还是苹果?您再说一遍,我记下来。”
宋莹拿菜单挡住脸,不敢让桌上其他人看到她脸上控制不住的笑容,但效果甚微,她忍笑忍到发抖的肩膀无情出卖了她。
庄家的戏,真得太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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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夏,小巷里出了第一位名牌大学生,庄图南考入了同济大学。
八月底,庄超英和黄玲都想送儿子去同济报道,庄图南婉拒了,独自一人坐火车去了上海。
黄玲很失落,庄超英安慰她,“孩子大了,想独立,我们要支持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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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火车站外停着各高校接新生的校车,庄图南和其他的同济新生扛着行李上了校车。
庄图南看着车窗外的大上海,忐忑、新奇、兴奋。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中校长在毕业纪念册扉页上的题字,“青春激扬,前程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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